内容简介
牧猪人说：我有幸赶上中国农耕文明的末端，看见猪幼年遭养，少年被阁，盛年被杀，报本反始，永不寿终，是一种生命的悲剧；后读王小波书，见其想做一头特立独行的猪，由豢而野，长出獠牙，想冲破文明的牢笼，打碎天人之际，使人归人，猪归猪，决裂而两不相干，则又惘然自失矣！
本书是刘良永老师的散文自编集，书中通过通俗流畅、具有文学性的语言，记录了作者对出生、成长的故乡绍兴的最初记忆，也记录了成长过程中的许多生活点滴与趣闻趣事，文笔优美，幽默活泼，也有自己的思考与见解。
精彩书摘
三禽记
我家老宅的外墙还存有这样的训诫:“严禁鸡鸭鹅出田畈。如违者,处罚现金壹元。告发者,奖现金壹元。均当天兑现。第五生产队啓。”日晒雨淋四十年,这炭写的字迹,竟没有淡褪,反而愈加清晰地昭示着三禽的身份。
农村的伦理结构其实是权力结构。训诫所揭示的等级有三:一是生产队队长,二是互相告发的生产队员,三是三禽。而生产队队长是直接对三禽训诫的--严禁尔等鸡鸭鹅出田畈,这就证明鸡鸭鹅是完全听得懂队长的话,看得懂队长的字。就像一只鸡飞上桌子来吃饭,母亲挥手赶走他,骂一句:"讨债鬼!"鸡一听就逃走,但转眼又回过身来讨野债。正如我与小伙伴出田畈玩,见十月的甘蔗长得有两人高,青皮如墨,节节健硕,就随意攀折一枝下来吃。主人看见,就赶来,一边追,一边骂:"依个某某家的讨债鬼,来偷糖梗!"--我们扔了甘蔗逃散;但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傍晚,甘蔗主人就来到家门口告状。父亲于赔礼之外,用"竹呼啸丝"把我一顿打,叫我长记性。这就是生产队队长的高明之处,他说话一箭双雕,既讲给鸡鸭鹅听,又讲给他们的家长听--要罚款,现金壹元--这在四十年前可不是小数目!
如此看来,三禽出田畈去食稻谷,讨野债,人家也要告上状来。父母被罚了款后,必定暴怒,就要用棍棒打鸡鸭鹅,叫它们长记性,--这鸡鸭鹅和家里的猪狗猫,还有我和弟弟,在父母膝下,常讨野债常挨打,端的是情同手足。
## 二 手足之间有亲疏,三禽之中鸡最亲,其次鸭子,最后是鹅。
每年正月十五刚过,旧年的鸡肉已经吃光,母亲趁着春耕还没开始的空隙,到两头门的市场上去买二十来只小鸡养。这毛茸茸的小球,拳头那么大,有黄色、黑色、灰色、绛色、杂色......在青色的圆锥形的鸡笼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好像兄弟们在被窝里打斗翻滚,胳肢窝瘙痒痒,其乐融融。母亲喂以精米,兄弟姐妹就争着啄食,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就像我们家里吃饭,兄弟俩还没等奶奶从灶头起身,没等父亲落座,就已经把母亲端上的青菜、萝卜、豆子、酱菜开吃起来,哪里讲究孝悌。次日,母亲就放小鸡出笼。在陌生的天地里,它们排着队,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用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世界:农人冷漠的步伐,土狗鄙视的眼神,鸭子嫉妒的叫声,群鹅粗鲁的示威,猫不怀好意的凝视,当然还有潜伏在暮色里的黄鼠狼的注视......对不确定的未来的狐疑和担忧终究遮掩不住童心的快乐。鸡对世界亲,看见谷粒就啄,看见虫子也啄,看见人来就往脚跟跑,看见鸭鹅猫狗都要迎上去问候。人世艰险,命途多舛,鸡儿的兄弟姐妹不断减少--黄色中的一只走散了,黑色中的一只被黄鼠狼拖走了,灰色中的一只死在农夫粗暴的脚下......不到三个月,兄弟姐妹已折损过半,只剩下十来只。它们的身躯自然不比刚来的时候孱弱,已经有两个拳头大,迈起步来也很高远,可以在瞬间从晒场这头跑到那头。也不住鸡笼了,住在猪圈边的一个大鸡窝里了,互相倚靠着睡,挤来挤去,喈喈有声。古诗云:"鸡鸣喈喈。"我母亲唤鸡儿来吃饭,就轻声呼唤:"嘴--嘴--"那调子就像叫我们吃饭,很是温和。鸡儿听到母亲的召唤,就不再客气,反正是一家人,或瞅着好吃的,就跳上凳子,甚至飞到桌上。归有光看见鸡栖于厅,就感到凄怆,以为家族的破败,礼乐之不存,都是从鸡的张扬跋扈中看出。而生于独家独户的我,既无长幼之序,又无人禽之分,就把这看作人世之亲--没有受到礼乐文明教化的自然之亲,没有隔阂的原始之情。
鸡的劫在于瘟。每鸡必瘟,能否活过来是鸡的运。三禽排便都任性,尤以鸡为最。鸡吃拉相杂,大小便不分,也不择地而排,又是群居,窝在一起拉,容易传染疾病。江南六月,梅雨绵绵。雨水搅和屎便,细菌滋生蔓延。在某个傍
目录
第一辑 人间动物
三禽记
牛和刀
与蚊子、虱子和跳蚤有关的记忆
猫
献给祖先的猪
鱼丽
鼠乐
布谷声里念归去
第二辑 鸿爪雪泥
田埂的宽度
吃饭、吃菜和吃酒
那一位老人
母亲的自留地
故馆情怀
老屋台门之难
除尘
中秋雨
棺材
奔“五”之痛
温中周边风景的变化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十四日的春晖路
第三辑 师者长忆
红枫主人思弦湖命名记
青春书写正当时
怀念Y老师
怀念S
L
体检的日子
零碎的时间
一个语文老师的一天
程校长
第四辑 星辰闪耀
陶太太的长夜
忆马骅先生
严子陵钓台
幽人苏轼
项羽之勇
在艾青故居
记吴战垒先生的一次讲座
太史公的蚕房和天窗
李白与绍兴
在春风中怀念佩弦
陈大岳博士的三种品格
“我”与地坛
第五辑 温州山水
江心屿
雁荡山
大罗山
梅雨潭
松台山
雪山
楠溪江
会昌湖
泽雅
仙之岩兮
第六辑 说长道短
教师和杯与茶及水之关系
闭目聆听
从霜鬓到扶老
隧道
十字路口
瓜的花
剡县小吃
越剧乱谈
一个人的马桶史
佩弦的“荷塘”
对高楼的精神分析
后记
试读
三禽记
我家老宅的外墙还存有这样的训诫:“严禁鸡鸭鹅出田畈。如违者,处罚现金壹元。告发者,奖现金壹元。均当天兑现。第五生产队啓。”日晒雨淋四十年,这炭写的字迹,竟没有淡褪,反而愈加清晰地昭示着三禽的身份。
农村的伦理结构其实是权力结构。训诫所揭示的等级有三:一是生产队队长,二是互相告发的生产队员,三是三禽。而生产队队长是直接对三禽训诫的--严禁尔等鸡鸭鹅出田畈,这就证明鸡鸭鹅是完全听得懂队长的话,看得懂队长的字。就像一只鸡飞上桌子来吃饭,母亲挥手赶走他,骂一句:"讨债鬼!"鸡一听就逃走,但转眼又回过身来讨野债。正如我与小伙伴出田畈玩,见十月的甘蔗长得有两人高,青皮如墨,节节健硕,就随意攀折一枝下来吃。主人看见,就赶来,一边追,一边骂:"依个某某家的讨债鬼,来偷糖梗!"--我们扔了甘蔗逃散;但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傍晚,甘蔗主人就来到家门口告状。父亲于赔礼之外,用"竹呼啸丝"把我一顿打,叫我长记性。这就是生产队队长的高明之处,他说话一箭双雕,既讲给鸡鸭鹅听,又讲给他们的家长听--要罚款,现金壹元--这在四十年前可不是小数目!
如此看来,三禽出田畈去食稻谷,讨野债,人家也要告上状来。父母被罚了款后,必定暴怒,就要用棍棒打鸡鸭鹅,叫它们长记性,--这鸡鸭鹅和家里的猪狗猫,还有我和弟弟,在父母膝下,常讨野债常挨打,端的是情同手足。
## 二 手足之间有亲疏,三禽之中鸡最亲,其次鸭子,最后是鹅。
每年正月十五刚过,旧年的鸡肉已经吃光,母亲趁着春耕还没开始的空隙,到两头门的市场上去买二十来只小鸡养。这毛茸茸的小球,拳头那么大,有黄色、黑色、灰色、绛色、杂色......在青色的圆锥形的鸡笼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好像兄弟们在被窝里打斗翻滚,胳肢窝瘙痒痒,其乐融融。母亲喂以精米,兄弟姐妹就争着啄食,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就像我们家里吃饭,兄弟俩还没等奶奶从灶头起身,没等父亲落座,就已经把母亲端上的青菜、萝卜、豆子、酱菜开吃起来,哪里讲究孝悌。次日,母亲就放小鸡出笼。在陌生的天地里,它们排着队,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用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世界:农人冷漠的步伐,土狗鄙视的眼神,鸭子嫉妒的叫声,群鹅粗鲁的示威,猫不怀好意的凝视,当然还有潜伏在暮色里的黄鼠狼的注视......对不确定的未来的狐疑和担忧终究遮掩不住童心的快乐。鸡对世界亲,看见谷粒就啄,看见虫子也啄,看见人来就往脚跟跑,看见鸭鹅猫狗都要迎上去问候。人世艰险,命途多舛,鸡儿的兄弟姐妹不断减少--黄色中的一只走散了,黑色中的一只被黄鼠狼拖走了,灰色中的一只死在农夫粗暴的脚下......不到三个月,兄弟姐妹已折损过半,只剩下十来只。它们的身躯自然不比刚来的时候孱弱,已经有两个拳头大,迈起步来也很高远,可以在瞬间从晒场这头跑到那头。也不住鸡笼了,住在猪圈边的一个大鸡窝里了,互相倚靠着睡,挤来挤去,喈喈有声。古诗云:"鸡鸣喈喈。"我母亲唤鸡儿来吃饭,就轻声呼唤:"嘴--嘴--"那调子就像叫我们吃饭,很是温和。鸡儿听到母亲的召唤,就不再客气,反正是一家人,或瞅着好吃的,就跳上凳子,甚至飞到桌上。归有光看见鸡栖于厅,就感到凄怆,以为家族的破败,礼乐之不存,都是从鸡的张扬跋扈中看出。而生于独家独户的我,既无长幼之序,又无人禽之分,就把这看作人世之亲--没有受到礼乐文明教化的自然之亲,没有隔阂的原始之情。
鸡的劫在于瘟。每鸡必瘟,能否活过来是鸡的运。三禽排便都任性,尤以鸡为最。鸡吃拉相杂,大小便不分,也不择地而排,又是群居,窝在一起拉,容易传染疾病。江南六月,梅雨绵绵。雨水搅和屎便,细菌滋生蔓延。在某个傍
前言/序言
序一 在淤泥中挣扎并飞 翔 哲贵 我们为什么需要文学？ 这是我阅读《三禽记》 的疑问。我想，这可能也会 是其他人阅读这本书的疑问 。每个人大约都会有自己的 答案。或者，也无须答案。 谁会追问那么虚无的问题？ 所谓文学，对于大多数人来 讲，可能只是纯粹的喜欢。 在日常之中，文学并不是显 性的存在。 是的，对于刘良永来讲 ，爱不爱文学，写不写《三 禽记》，无关紧要。他的职 业是教师，他只要将课授好 ，只要受学生喜欢，只要学 生考出好成绩，只要与同事 融洽相处，只要与领导相敬 如宾。足够了。在家里，他 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所以，无论是在单位，还是 在家庭，文学于他，实在是 可有可无的事情。 但是，我还是在这本书 里读出了有别于单位和家庭 之外的刘良永，一个以文学 形象出现的刘良永。 对于一个人来讲，文学 形象重要不重要？更具体点 ，对于刘良永来讲，这种形 象重要不重要？我觉得不重 要。因为文学并不是刘良永 的志业，这种形象并不能给 他学生考试加分，也不能为 他晋升增加砝码，更不能让 他提高家庭地位。恰恰相反 ，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形象 会产生副作用，会让外界对 他的言论产生警惕，会对他 的行为产生质疑，这些警惕 和质疑会成为套在他身上的 枷锁。得不偿失。但我要说 ，这个形象对于刘良永而言 ，又无比重要。重要之处在 于他因此而获得了一种视觉 ，一种文学的视觉。这正是 我要说的，也是我看这本书 的最大感受，在这本书里， 刘良永放低了视觉，或者说 ，他放宽了视觉。在他的世 界里，没有高下之分，没有 是非之分，没有人畜之分， 没有生死之分。无论是鸡鸭 鹅还是饭菜酒，无论是风雨 尘还是日月星，无论是历史 人物还是身边师友，无论是 山川湖泊还是日常琐事，他 在文章里一视同仁。每一颗 尘埃都是一个世界，每一个 瞬间都是永恒。或者，话也 可以反过来讲，在他的文章 里，我们看到的世界只是一 颗尘埃，所有的永恒只是一 个瞬间。无论是鸡鸭鹅还是 花草木，都是他生命的一部 分。 我猜想，正是有了这种 视觉，刘良永的世界才变得 无限广阔，他对待人事才有 了更多的宽容和平和。 我还想讲的是，刘良永 认识的世界并非无限宽广， 他对待人事也并非菩萨低眉 。他做不到。谁也做不到。 我想，刘良永应该也深知自 己的限度，我能想象，刘良 永深陷在限度的泥潭里。然 而，我却在《三禽记》中读 到了另一种力量，一种微弱 的力量，一种挣扎的力量， 一种不甘沉寂的力量，一种 向上生长的力量。 很难。确实很难。但我 认为，这正是刘良永的可贵 之处，正是这本《三禽记》 的可贵之处，他不回避艰难 ，更没美化困境。他深知人 世之艰辛，也深刻体察人性 之恶，但他没有以恶对恶， 而是坦然面对。他没有高声 呼喊，更没有手舞足蹈，只 是默默无声地、面带微笑地 负重前行，即使满身伤痕， 也没有停止脚步。 没错，我在这本书里读 到了脚步声，缓慢、轻微却 又无比沉重的脚步声，由远 而近，再逐渐远去。步履坚 定，节奏分明。我想，只要 不断往前，终有一天，刘良 永或者我们也许会获得飞翔 的可能。我猜想，这大概也 是刘良永写这本《三禽记》 的本意。 是为序。 2025年8月8日于杭州 （作者系浙江省作家协 会副主席、《江南》主编、 “70后”代表作家）
